听说报仇的时机到了,惠娘没有拖泥带水,在当晚就离开了威远侯府。
她前脚刚踏出侯府,谢姝后脚就得到了消息,她默了默,摆手,让护卫退下。
“簪玉,这几天,你先去后院看顾那个孩子。”站在窗前,看着夜色,谢姝幽幽吩咐道。
簪玉也知惠娘的事情,闻言,点头应是,前往后院。
微芳看着簪玉离开,想到后院那个孩子,不由心生怜悯,她看着谢姝的背影,不解问:“小姐,惠娘看起来也挺爱她的儿子的,为什么会做这种决定啊?”
好一会儿后,谢姝才答道:“……各人有各人的活法,我们不能理解,却不能否定她的选择。”
当年,惠娘被苏丞相玷污,此事,一直是她的心结,她恨苏丞相,也恨宛妃,即使心中有对儿子的爱,也不能消灭她的恨。若是她爹爹还在时,她还有活着的念头,可她爹爹不在了,支撑她的念头也没有了。
她要报仇,为爹爹,更为她自己。
微芳叹气,“唉……惠娘的选择是干脆了,留下那个孩子,却是可怜得紧……小姐,这件事,我们可得瞒紧了,不然,奴婢担心那孩子受不住。”
寒风突起,谢姝关上窗子,转身走到床前坐下,“若是能瞒,自然得瞒下来,不过,我不认为瞒得下来……”
翼儿那个孩子,由她爹爹亲自启蒙,十分聪明,她不认为惠娘的事情能瞒过他。
“也是,那个孩子聪明得厉害,奴婢听侍候他的下人说,他现在已经将四书五经都通读完毕了,而且还能自己作诗……这份聪明,都快赶上当年的小姐和少爷了……”
微芳一边伺候谢姝宽衣,一边啧啧称叹。
谢姝躺下,幽幽叹了一句:“那孩子确乎聪明得紧……”
微芳知道谢姝这些日子事多,担心她又因此事忧思过甚,便道:“小姐先歇息吧,那孩子,簪玉姐看着,不会有事儿的,小姐不必太过忧心。”
谢姝点了一下头,闭眼睡觉。
微芳见状,放下帷幔,吹了灯,走到外室,睡下。
一夜无话。
翌日,谢姝醒后,便让人去外面打听有何事发生。
她早膳刚用完,就有人进来禀告,说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,不过,在天未亮时,却有一名妇人在衙门前击鼓鸣冤,据说此妇人有天大冤情,希望面见大人。
听言,谢姝便知,惠娘已经行动了。
对此,谢姝有十分把握惠娘一定能够成功扒落宛妃和苏丞相,彻底斩断暄王的另一条臂膀,而与她的把握相成的是,她也能十分确定,惠娘此去,定回不来了。
当着老皇帝的面,控诉苏丞相玷污了她,老皇帝会宰了苏丞相,但也不会放过她的。
想到什么,谢姝看向微芳,严肃问:“惠娘和侯府的来往痕迹确定全部都抹灭了?”
微芳郑重点头,“是的,小姐,奴婢和淳溯亲自带人去做的,确定已经抹灭了,不会有人发现惠娘与我们侯府有半丝关系。”
“嗯,联系宫里的暗桩,事了后,找到惠娘的尸首,带出宫,厚葬。”
谢姝放下心来,吩咐了一句后,想去后院看看翼儿,可还是没有去,脚步一转,去了清风院。
……
谢姝在清风院待了没有一会儿,谢伯突然过来,说有贵人想要来拜访谢震夫妇。
谢姝看出谢伯往自己这边瞅了眼,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,心下不解,但也知这个来的人或许还跟她有点儿关系。
果不其然,当谢震问是何人过来时,谢伯说:“是浔王……也是小姐的未婚夫。”
后面那句话,是谢伯特意解释的。
因为,他已经看到,当他说出“浔王”两个字时,自家小姐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,怕小姐不管不顾地将人赶出去,所以,他特意提醒了一句。
要知道,这浔王此次前来,可是光明正大,当着外面许多人的面过来的,一旦被人知道他特意过来,却不招小姐乃至威远侯府的待见,那就是在打他的脸,也是在打老皇帝的脸了。
毕竟,这俩人已经赐婚了。
谢姝想说什么时,谢震却当先吩咐谢伯道:“去把他带到清风院来。”
谢姝无比惊讶,“爷爷?”
“这么瞪着我做什么?反正你除了他,也不能再嫁其他人,现在,他也算是我们家的一份子了,过来清风院,也无甚大碍,不必担忧闺誉问题。”
谢震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吩咐有什么不好,十分不以为意。
瞧谢姝还是一副大惊小怪,瞠目结舌的样子,也不理她,直接让还愣在原地的谢伯赶快去把人带过来。
见状,谢姝深深呼吸好一会儿后,才稳住情绪。
“奶奶,我先回去了,您别和不相干的人说话太久,耗费心神,小姝明天再来看您。”这么说着,她也不看谢震,只对老侯夫人一边温声叮嘱,一边站起身。
老侯夫人自是看出谢姝不乐意和封浔见面,几乎毫无原则疼爱孙女的她点头,正想说好,却被自己身边的老头子截了话头,生生把一个“好”字切了一半,说不出来了。
“什么不相干的人?那是你未婚夫,得圣旨赐婚,名正言顺的未婚夫!”
谢震瞪着老眼,吼谢姝,还越说越气,“当初,他还是质子的时候,与你百般不配,你就上赶着去和人家做朋友,如今,你俩之间都无甚阻碍了,你倒是嫌弃人家了?”
“我说,你这是什么意思啊?我谢氏子孙,除了谢霆一脉混账,其他人,不论男女,皆是负责之人,到你这里,你就想破例,偏做那不负责之人了?”
“谢姝,老子告诉你,你若敢如此没良心、没担当,老子就没你这个孙女了!”
谢震狠狠拍了一下炕上的小桌,桌上的棋子被拍得一阵跳动,有些还掉在地上,直接滚到谢姝脚边了。
谢姝弯腰,将地上的棋子捡起来,没有马上放回棋盒,只立在原地,眉心紧蹙。
“不是,我怎么就没良心、没担当了?我这是做了什么不负责的事儿了,你得给我按上这么大的罪名啊!?”
这都什么跟什么啊?
如果她还是以前那个常常和上官兄妹闹腾的那个谢姝,或许,她还真可能做一些出格的事情。
可自从重生后,她一颗心都扑在了大事上,可没有心思再去胡闹了。
而且,自从被爷爷选定为新任家主,她的责任心那可是噌噌噌地往上涨,她怎么就不负责了?她貌似什么都没做吧?
谢姝百思不得其解,谢震看着她那一脸茫然的样子,本来只有三分气,生生飙到了十分气。
“你招惹人家,都快把人家吃干抹净了,现在又不搭理人家,这还不是没良心、没担当、不负责?”
想都没想,谢震就把他不久前听到的消息脱口说出,老脸如色盘一阵红一阵黑,非常精彩。
懵圈得都快找不着自己的谢姝:“……”
什么鬼?
招惹人家?吃干抹净?然后,又不搭理人家?
如果话中的主人公不是她,单凭这么一句话,她也觉得这女的挺渣的!
然而,在她爷爷口中,这渣女,居然是她!?
谢姝憋红了一张脸,也十分难看。
谢震瞧她神色不好,误以为自己这是戳破她做的事儿了,手指虚空狠狠地点了点她,气得好半晌没说话。
本来,之前封浔那臭小子说得煞有其事的样子,他还只信了一半,这一半,当然不是他对封浔有多么信任,还纯粹是基于自己对孙女那恶劣性子的了解,才有一半相信。
可一半相信,都足以让他胆颤心惊。
如今,她那面红耳赤的样子,可不就是不好意思了吗?
想到之前封浔找他,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自家孙女吃干抹净不认人的伤心样,谢震的老脸也烫了。
“谢姝,我告诉你,你身为谢氏家主,女儿身和男儿身没什么不同,既然敢做,就要敢于承认,也要敢于担当……老子说的话,你听到没有?”
见谢姝神游天外,谢震又拍了一下桌子,谢姝回神,磨了磨牙,从牙缝中蹦出一个个字来,“……我、听、到、了。”
闻言,谢震满意了一点,“听到了就好,你得好好记在脑子里,不要……”
“我想知道,你到底……”谢姝心里烦闷,打断谢震没营养的话,可话到一半,谢姝深深吸一口气,方将这个问题完整问出来,”到底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?“
谢震顿了一下,又开始横眉怒目,“……你管老子为什么?老子自有渠道,总之,老子是在教训你,让你长记性。”
谢姝直接忽视他后半句,听到“渠道”二字,脑光忽闪,想到一个人,顿时,眉头拧成一团。
“是封浔?”她猜测问。
面无表情的谢震:“……”
他答应过那小子不告诉孙女,可谁让自个儿孙女聪明啊!
而谢姝都不用谢震说,也知道自己才对了。
她眼神凶狠,咬牙切齿,低声骂了一句,“这个混蛋!”
这一刻,谢姝捏死封浔那够男人的心都有了……
可是,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。
“爷爷,您别听他胡说,相信我,这死男人就是在栽赃,我是冤枉的啊,我可什么都没做过!”
把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盒,谢姝挨着老侯夫人坐到炕上去,看着对面的谢震,睁着一双大眼睛,就想自家爷爷能从自个真挚的眼神中,体会她内心的委屈,知道她是清白的。
而谢震绷着一张老脸,也不说信不信,只扬声问:“真的?”
与谢震对视着好好的谢姝,忽闻他这轻飘飘的两个字,脑子反抽,不知怎地,就想起上辈子她和封浔两个人这样那样等等不可描述的画面,她的脸”腾“地就不可控制地烧起来了。
”咳,咳,咳……“
谢姝使劲咳了好一会儿后,抬眼,瞧见谢震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长时,她才眨了眨眼睛,朝他说:“……真的。”
只是,嘴里说着真,可那语气却心虚得紧。
谢震一口气没提起来,差点儿得被这破孩子给气岔了去,原本听她否认,他心里还存点幻想,希望是假的,可看看她那心虚的样子,还哪儿有假啊?
“哼,不管你做没做过,总之,你与他已有婚约,下半辈子就是一起过的人了,别成天和个仇人似的,被人家说吃干抹净不负责,丢脸!”
这么说着,谢震又不可避免地想起封浔和他告状时的场景,他搓了两把老脸,嘴里嘟囔:”既然要吃人家,就干脆点儿,临阵脱逃算什么?真是把老子的脸都丢尽了……“
谢姝:“……”
谢震的话很小声,同样在对面,上了年纪耳朵不灵的老侯夫人没听见,可这不代表年纪轻轻耳尖得紧的谢姝没听见。
当她琢磨出自家爷爷此言何意时,那脸色……当真一言难尽啊!
瞅着谢震的目光,也颇有一种”没想到爷爷你是这样的人“的人设崩塌的意思。
因此,她决定不和这老不正经的老头子证明清白了,她想从自家奶奶身上寻求安慰。
可没想到,当她转头去看身旁的奶奶时,就对上奶奶异常发亮的眼睛。
她浑身一颤,忽然发觉,她的安慰可能没有了。
方才,谢震说的那些话,没有顾忌其他,虽然不至于让外面的人听到,可坐在屋子里的老侯夫人肯定听得一清二楚。
不过,这些话,谢震从封浔那儿听来后,就一直没有和自家夫人说,这时,作为过来人的老侯夫人听到这些话,瞪着自家孙女的眼神儿那叫一个惊奇,尽管老侯夫人没有像谢震一般气得呼哧呼哧的,可瞧她脸色,那也是被吓得不轻啊!
挽着老侯夫人的手臂,谢姝靠近,小心翼翼问:”奶奶,我如果说,这都是封浔那家伙胡说八道,爷爷偏听偏信的话,您信么?“
老侯夫人一时没有回答,看着谢姝的眼神有些许复杂,但依然慈爱,她拍了拍谢姝的小手,含笑道:”……没事儿,不管小姝做什么,奶奶都支持你。“
谢姝:”……“您还不如说不信她呢!
谢姝瘪嘴,也知道,大概也许不管她怎么解释,她的清白和英明可能都不保了。
谁叫,不过十一二岁,她就敢大摇大摆地和人去逛青楼呢?
谁叫,她手底下管着一座青楼的同时,还在青楼挂了牌呢?
谁叫,她和封浔交朋友时,曾经大言不惭地和家里人宣示过,如果有一天她喜欢上他,家里人不同意,那她就生米煮成熟饭呢?
谁叫,刚才爷爷问她所言是否为真时,她偏偏好死不死地就要想到上辈子某些不可言说的画面,控制不住自己的脸色呢?
想想,还真不是两老不信她,而是她劣迹斑斑,恶行太多,没法信啊!
毕竟,按照上辈子来说,她也真的把某个狗男人吃干抹净了,不对,女子在这方面比较吃亏,不应该是他把她吃干抹净吗?由他负责吗?
好吧,上辈子,他确实要负责,只是,她不想给他机会负责。
可这和她负不负责有什么关系?
谢姝的脑子,一下想这个,一下想那个,跳跃性极强。等封浔被谢伯领着踏入屋子时,看到的就是谢姝一张白嫩的小脸又青又红,生动极了。
封浔只这么看着,就觉得心头发软,恨不得冲上去摸摸她。
掩在袖袍中的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摩挲,封浔进来,看了谢姝一眼后,就将心里的情绪压下去,朝两老弯腰,请安作揖。
谢震端详着他,这个青年,不管哪一次见到自己,或夫人,或逝去的儿子,他的一言一行都透露着他对他们的敬重。
想起之前在朝堂上,封浔即使面对老皇帝时,都一副漫不经心不以为意的态度,谢震就知道,这个青年可不是因他们本身而尊敬,而是爱屋及乌,因为爱重孙女,所以尊敬他们。
谢震摸着胡须,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,又瞅了眼自家那始终低头,看起来不大高兴的孙女后,才慢条斯理问封浔今日过来有何贵干。
他的态度,说不上亲近,也说不上疏远,只能说,很一般。
眸光轻微闪烁,掠过一道精光,封浔眨了一下眼睛,从袖中拿出一份用布帛包着的物什,一边微笑道:“之前,爷爷说过您爱棋,正好,我几年前收藏了这份云山白玉棋,昨日,手下人就把这白玉棋带来了,今日,就是特意给爷爷您送棋的。”
听言,原本还端着架子的谢震倏地老眼放光,根本想不到客气,从封浔手里接过物什,迫不及待地打开布帛。
当他看到里面两个泛着琉璃色泽的白玉棋盒时,就知道,这是真货。
他“哈”地一声大笑,使劲儿地拍了拍封浔的手臂,“好小子!不错!真不错!”
封浔又眨了下眼睛,弯唇一笑,“爷爷过奖了,您喜欢就好!”
谢震听了,又是一顿好夸。
谢姝掀了掀眼皮,往封浔身上瞅了眼。
这人存在感极强,哪怕她一直没有抬眼看他,也能感知到他的存在。
他从进来到现在,就收敛气息,整个人看起来温润又无害,与他爷爷说话时,那恭敬却又不失亲近的乖巧的态度,简直就入到了爷爷心底去了。
这个胡说八道的混账!
她就这么瞅着眼前这个连头发丝儿都在装的狗男人,恨恨磨牙,那凶狠的眼神,像是要把某人给咬死。